后颈的钝痛像被细砂纸磨着神经,我捏着周同事的手机,屏幕蓝光刺得眼睛发酸。
邮件标题“关于新增功能验收标准的补充说明”下,发件人显示是孙代表的私人邮箱——他明明知道项目组所有正式沟通都走公司邮箱。
“晓萱姐?”周同事的声音带着颤音,她刚才跑太急,发梢还沾着走廊里的风,“我、我是不是不该直接拿给你?李经理说过——”
“做得好。”我打断她,拇指划过屏幕。
邮件正文第一段就让后颈的疼窜到太阳穴:“经我方核查,贵司7月28日提交的功能模块与合同附件三第4.2条严重不符,现要求于三日内完成整改并赔偿违约金200万,逾期将终止合作。”
刘前辈的茶杯“当啷”一声磕在会议桌上,他镜片后的瞳孔缩成针尖:“附件三第4.2条?上周五签合同时我盯着法务逐条核对过,哪有什么新增功能标准?”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周同事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掉在白板上——那上面“进度30%”的红圈还沾着马克笔的水痕。
“合同原件在我抽屉。”我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小刘,麻烦你去拿;小周,把上个月的会议记录调出来,重点找孙代表提过‘新增功能’的部分。”
邹逸说过,使用能力超过两小时头疼会提前,但此刻我顾不上这些。
当刘前辈把合同摊开在我面前时,我盯着附件三的条款,后槽牙咬得发酸——原本写着“基础功能模块验收标准”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用同字号但颜色略浅的字体:“新增功能需额外符合双方后续确认的补充说明”。
“这他妈是套打。”刘前辈的指节捏得发白,“打印时覆盖了原文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突然抓起合同凑到窗边,夕阳透过纸背,果然能看见原条款的淡淡印记——孙代表他们早就在合同里埋了雷。
“肖工!”我对着敞开的办公室门喊了一嗓子。
肖技术员从工位上弹起来,眼镜都歪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面包:“范姐!”“帮我把合同扫描成PDF,重点扫附件三。”我摸出手机给邹逸发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要高清模式,连纸背的压痕都扫进去。”
肖技术员的键盘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我盯着他电脑屏幕上逐渐清晰的扫描件,后颈的疼突然加剧,眼前泛起金星。
邹逸的布洛芬还在我抽屉里,但此刻我需要的不是止痛片——当扫描件里附件三的套打痕迹彻底显形时,我反而笑了,笑得刘前辈直往后缩。
“他们等的就是我慌。”我把扫描件发给法务部王姐,又转发给李经理,“但我偏不。”手机在这时震动,邹逸的消息跳出来:“去我办公室,给你看样东西。”
他的办公室永远有冷香,像雪水浸过的沉木。
邹逸靠在办公桌后,指尖轻叩着一份蓝色封皮的报告,封面上“孙氏集团历史合同比对”几个字让我呼吸一滞。
“过去三年,他们用相同的套打条款终止了五份合同。”他推过来报告,“每次都是在项目进度到30%时发难,索赔金额刚好够覆盖前期投入。”
我翻到第二页,复印件上的合同条款和我手里这份如出一辙。
“所以他们算准了我们舍不得前期投入,要么认栽赔钱,要么接受更苛刻的条件。”我合上报告,指腹蹭过封皮的棱线,“但这次,他们碰错了人。”
邹逸的目光扫过我发颤的后颈,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摸出盒布洛芬推过来。
我盯着那盒蓝色包装,突然想起每次头疼时他塞给我的药——原来不是巧合。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声音还是一贯的冷静,可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帮我查孙代表这半个月的行踪。”我把扫描件和比对报告叠在一起,“尤其是他和谁见过面,说过什么。”走到门口时,我回头看他,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割出金红的纹路,“对了,他私人邮箱发的邮件,应该有录音吧?”
邹逸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抬眼时眼里有光:“你猜?”
我没猜。
因为我知道,当明天上午十点的合作方会议上,我把扫描件拍在孙代表面前时,他脸上的表情会比陈部长上次更精彩——而那个能让他彻底哑火的东西,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邹逸的手机里,等待着在最合适的时机,炸响整个会议室。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太凉,我指尖捏着U盘的塑料壳,能摸到上面凝的薄汗。
孙代表正端着茶杯说话,杯沿沾着他刚才抽的雪茄味,混着新泡的龙井味,熏得人发闷。
“范经理,我们也是为项目质量着想——”他话没说完,我已经把U盘插进投影仪。
“孙代表,先听听这个。”我按下播放键。
电流杂音过后,是孙代表略带醺意的笑声:“老周啊,这次套打绝对稳。他们项目做到30%,前期投了两百万研发,这时候说不符合补充条款,要么认赔,要么接我们新出的高价模块......”
会议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孙代表手里的茶杯“当啷”砸在桌上,褐色茶水溅在他定制西装的银灰色袖扣上。
他脖颈的血管突突跳着,刚才还油光水滑的背头,此刻有几缕黏在额角。
“这、这是合成的!”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坐在他右侧的张总监扯了扯他的西装后摆,压低声音:“孙总,这背景音是上周三帝豪酒店的包厢,那天您确实......”
“够了。”我把扫描件推到会议桌中央,纸页边缘扫过孙代表发抖的手背,“合同套打痕迹、邮件记录、录音,我们全部公证过了。”我盯着他发灰的嘴唇,“孙氏要是坚持索赔,我们不介意把这些材料送到法院,顺便请媒体朋友来旁听。”
孙代表的喉结动了动,刚才还盛气凌人的架势全垮了。
他突然弯腰给我递名片,金漆烫的“业务总监”在灯光下刺得人眼疼:“范经理,这肯定是底下人办事不牢!我们撤回函件,项目按原计划推进!”
我没接名片。
余光瞥见合作方的法务总监正用手机拍扫描件,张总监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拉个不停——他们在划清界限。
散会时孙代表追出来,西装前襟还沾着茶渍:“范经理,晚上我做东......”
“不必了。”我捏着U盘转身,高跟鞋敲在走廊地砖上,“孙代表该担心的,是贵司董事会看到这段录音后的反应。”
李经理的办公室飘着茉莉花香。
他靠在老板椅上,指节敲着桌上的文件夹——是我今早发给他的事件报告。
“处理得不错。”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却没温度,“但下次要更谨慎。合同审核怎么会漏了套打?”
我垂眼盯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早上太急没涂护手霜,指腹有几处倒刺。
“是我的疏忽。”我抬头时笑了笑,“但以后不会了。李经理放心,项目进度不会受影响。”
他没接话,低头翻文件夹。
我知道他在看什么:肖技术员的扫描记录、邹逸给的比对报告、法务部的公证回执。
这些东西像面镜子,照出他上周在例会上说“晓萱经验不足”时的轻率。
“出去吧。”他突然合上文件夹。
我转身时听见纸张摩擦声,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看报告最后一页的“范晓萱”三个字。
走出办公室时,后颈的钝痛又涌上来。
我扶着走廊的玻璃幕墙站了会儿,看楼下的梧桐树影在地面摇晃。
风卷着落叶扑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是周同事抱着一摞文件跑过来,发梢沾着秋阳:“晓萱姐!肖工说测试组提前完成了模块联调!”
我接过文件,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
“做得好。”我揉了揉她被风吹乱的刘海,“中午请你喝奶茶。”
晚上十点,我趴在办公桌上整理项目日志。
手机在键盘边震动,邹逸的消息跳出来:“你越来越像真正的领导者了。”
我盯着屏幕笑了笑,回了个笑脸表情。
窗外的月光漏进百叶窗,在合同上投下细细的银线。
当我合上最后一份文档时,余光瞥见李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的影子在窗帘上晃动,像是在翻什么重要文件。
手机突然震动,是前台小妹发来的消息:“范经理,明天早上九点,林董事长秘书室找您。”
我盯着“林董事长”三个字,后颈的疼突然轻了。
窗外的风掀起桌上的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记着新能源车智能系统的市场数据——那是我上周趁午休查的资料。
月光漫过键盘,在“新能源车”四个字上镀了层银。
我突然想起邹逸说过的话:“真正的陷阱,往往藏在机会背后。”
但这次,我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