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抱着她那卷洗得发白、边角都磨出毛边的旧铺盖卷,站在祥云居那扇沉甸甸的朱漆大门前,深吸一口气。
心里默念着职场生存法则第一条:新部门报到,先拜山头。
祥云居的第一主子,自然是那尊玉雕似的佛子林清玄。
但顶头上司,或者说部门主管,是管院子的老陈头和他老婆陈婆子。
再往下,就是伺候林清玄起居兼书童的小厮陈石,大家都叫他石头。
整个祥云居人事结构简单得像一张白纸——还有个负责洒扫的阿婆,据说不常住院里,只在每天清晨幽灵般出现一会儿,扫完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院深处。
小满找到正在廊下指挥小丫头擦拭花盆的陈婆子,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礼。
“陈妈妈,奴婢小满,奉大夫人之命,来祥云居伺候长孙少爷,特来向您报到。”
陈婆子闻声转过身,一双精明的眼睛立刻像探照灯似的把小满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个来回。
那目光,简直要把她里里外外都秤量一遍。
半晌,她撇了撇嘴,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嘀咕:“哟,就是你这丫头啊?瞧着……也没生个三头六臂啊?”
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八卦劲儿。
“老夫人昨儿个可是特意把我叫过去,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把你住的屋子安排在长孙少爷隔壁!喏,就那间,”她抬手指了指东厢房紧挨着主屋的那间,“家具都是齐全的上好红木,被褥铺盖全是新弹的松软棉花,缎子面的!早给你拾掇好了!你还抱着你这破被褥做啥?赶紧扔了去!”
小满把怀里的旧铺盖卷抱得更紧了些,脸上挤出个腼腆又固执的笑。
“谢陈妈妈费心。只是……奴婢认床,也认旧物,盖着这个睡得踏实些。”
心里默默咆哮:阿贝贝懂吗!没有我的阿贝贝我睡不着觉啊!现代社畜的安抚物依赖症,你们这些古人怎么会懂!
陈婆子一脸“你怕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表情,但也没再多说。
转头朝着正在修剪花枝的老陈头喊道:“哎!老陈!快过来瞧瞧!这就是老夫人和大夫人特地拨过来伺候长孙少爷的那个丫头!”
老陈头放下花剪,慢悠悠踱过来,浑浊的老眼在小满身上打了个转,眉头就皱了起来。
陈婆子自顾自的说:“老头子,你整天念叨大爷不近女色,院里连个母蚊子都飞不进来,这突然塞个水灵灵的大姑娘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他没好气地瞪了自家老婆子一眼:“闭上你的嘴吧!主子们的事,也是你能瞎琢磨的?赶紧的,带她去安顿好,然后领她去正屋,拜见少爷!”
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婆子被噎了一下,悻悻地应了声“知道了”,转头对小满招招手。
“跟我来吧,小丫头。”
去往东厢房的路上,陈婆子的嘴就没停过,活脱脱一个古代HR在做入职背调。
“叫啥名儿啊?小满?这名儿倒还顺口……多大啦?看着也就十六七?”
“家里还有啥人没?爹娘呢?兄弟姐妹几个?”
“听说你是老夫人院里的?以前都干些啥活计?针线活儿咋样?灶上的活会不?”
小满心里翻着白眼,脸上还得维持着恭敬温顺,一一作答。
“回陈妈妈,奴婢叫小满,虚岁十七了。家里……爹娘都没了,就剩个姨母在城西。以前在老夫人院里做些洒扫、跑腿、缝补的杂活,针线尚可,灶上的活……会烧火,煮点简单的粥饭。”
陈婆子哦哦应着,也不知信了几分。
推开东厢房的门,小满眼前豁然一亮。
这屋子比她原先在老夫人院里二等丫鬟住的那间宽敞明亮多了!
临窗一张红木书桌,靠墙是同样材质的衣柜和妆台,虽然样式简单,但打磨得油光水滑。
最显眼的是那张挂着素色纱帐的拔步床,上面铺着崭新的锦缎被褥,湖蓝色的缎面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床边的小几上,还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套簇新的衣裙——嫩黄、翠绿、浅粉,颜色鲜亮得晃眼。
小满心里的小人儿立刻开始疯狂吐槽:工服!还特么是精心挑选过颜色款式的工服!这哪里是来伺候人的,这摆明了是“换装play”的诱饵啊!老夫人和大夫人,你们这司马昭之心也太昭然若揭了吧!
她强忍着翻涌的吐槽欲,脸上挤出感激的笑容。
“这屋子真好,谢陈妈妈费心。”
“谢我做什么,都是主子们安排的。”陈婆子摆摆手,眼神又瞟了瞟那几套新衣服,“赶紧收拾收拾,换上件鲜亮点的新衣裳,少爷喜欢清爽干净。收拾好了就去正屋拜见少爷,规矩可不能废,以后你就是祥云居的人了,头一天见主子最重要。”
小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人在屋檐下。
她磨磨蹭蹭地把自己的旧铺盖放在床脚——坚决不换!
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和鬓角,确保自己看起来还算整洁利落。
至于那些嫩黄翠绿的新衣服?
呵,想都别想!
她身上这件半旧的青布衫子挺好,朴实无华,安全第一!
做好心理建设,努力在脸上堆砌出最标准的、温良恭俭让的职场新人微笑,小满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屋房门。
笃、笃、笃。
她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门内,片刻沉寂后,传来一个清冽如冰泉相激、听不出半分情绪的声音:
“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