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算着此刻的温明远应该从皇宫出发回府了。
今日春桃为温言好生梳妆打扮了一番,说是打扮也不过是素色衣裳,宽袍大袖,淡扫峨眉,几支素钗。“姑娘的样貌即使未施粉黛,也宛若天仙下凡”温言勾了勾嘴角,全当春桃哄她了,她这张脸每日看也看腻了。
今日府内外都热闹非凡就连平常僻静的偏远也能听到前院嘈杂的声音,温明远回京必然经过的街道,酒肆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地都是人,百姓都迫不及待的想见见这位平定边疆,威风凌凌的大将军。
“姑娘她们没叫我们为侯爷接风,我们怎么去啊?”
“这有何不能去的,我个嫡女,还畏手畏脚不成,待会直接走出去便成”
“只怕是她们恶意刁难”春桃开口道。
“是嘛,那我倒要让她们知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温言语气不屑道,侯府这群不争气的东西不知道还能蹦跶几日。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落在阶下身着铠甲的温明远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温爱卿镇守边疆四年,劳苦功高。侯府上下定是盼坏了,回去好好歇着,想要什么赏赐,想好了再告诉朕。温明远单膝跪地,声音沉稳:“臣不敢求赏,只求国泰民安,边境无虞。”
“哎,不要着急回答,回去慢慢想”
“你儿子在太子处做陪读,今日应当是家人欢聚的好日子,让他同你一道回去罢”
“谢皇上体恤,臣恭请陛下圣安,臣告退。”温明远刚出御书房,就听见一声“父亲”声音清亮温润,温明远眼中闪过两分疑惑,随即很快消失,不过这一切都被温景净收眼底。
“许久未见,长高了不少啊”温明远望着眼前身着月白锦的温景随口搭话,下意识的想拍拍温景的肩,“父亲走吧”温景微微侧过身去,躲过了温明远亲近的动作,温明远手悬在空中半霎,才缓缓地插进袖中攥紧。
“你在太子身旁伴读已有四年?”
“是的父亲”温景垂着眸,语气贡亲道。
一路上温明远找了许久的话题,温景的回答客气又疏离,像君臣不像父子,温明远全当他尚不习惯父子相聚。
“不知道四年来,温言可还好?”
“父亲不知?”温景神色一顿。
“在军中,未曾收到温言来信,你母亲的信中也少有提及”
温景了然没再回话,心里却止不住的着急,他看向腰肩的半块玉佩,忆起当年。
娘亲刚过世没多久,父亲续弦过后,边疆垂危,战事吃紧,皇帝下令让温明远亲自率兵出征,妹妹又患上恶疾,他日夜为父亲妹妹祈福,只愿两人平安。但,一纸诏书他成了太子伴读,归期不定,甚至离开时温言尚在昏睡,他在温言枕下留下一封信和半块玉佩后匆匆入宫了。
马车刚停稳,前院的喧闹就涌了过来。温明远的继室李如意带着笑意迎上来,脸上堆着笑道:“侯爷可算回来了!一路辛苦”温景没看那些虚与委蛇的面孔,目光飞快扫过人群,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身旁的人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他在宫中安静惯了。
“父亲,舟车劳顿先进去歇着吧”温景打断眼前这假心假意的场面。
李如意扫视温景,对上他的眼神,不威自怒倒令她这个母亲有些发怵,“呵呵,阿景说的是,想必侯爷也累了,我们都进去吧”
“大哥”说话的是李如意为温明远生下的儿子,如今也才八岁。
温景只是轻应了声便走了。
“小少爷别看了,公子已经走远了我们走吧”仆人提醒着温朗川。
他走过小道时,遇见了春桃。
“公子!”
“快带我去见阿砚”春桃甚至来不及行礼就被温景拉走了。
“阿砚近来可好?”
“姑娘最近身子不错,精神多了”
温言还不知道是温景来了,只模糊的听见春桃在和一个男人沟通。
她打开窗户,便看到了她朝思幕想的人,她夜夜想日日盼的人,那人如她记忆里那般俊朗,站在太阳底下也依旧耀眼。
“大哥”
“你不必下来,我上去便好”温景朝着温言的方向喊道,说完便快步跑了起来,温言哪里管的了这些,说完人就从窗户边消失了。
“阿砚我回来了”温景抬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指尖落下时却轻轻拂去她脸颊的一缕碎发,“瘦了。”
“哥哥”
两人紧紧相拥,这一刻两人都感觉到了无比的温暖,这是独属于亲人之间,家人的爱。
“你也瘦了哥哥”温言摸上温景的脸颊道,年岁稍长褪去了稚嫩,显得温景更为凌厉。
“也高了不少”现在的温景足足比温言高了一个头还多。
“进去说吧,外面冷”温景语气轻柔。
两人述说着彼此的过往,温言挤出个笑,拿起桌上的半块玉佩,与他腰间的那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你看,我一直戴着呢。”温景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微凉,指节细瘦。“是我对不起你,当年走得太急,连句道别都没说,也没为你留下些什么”温景看着面前打扮朴素的温言,这般年纪的京城贵女哪个不是绮罗珠履,珠光宝气。
温言摇摇头道:“我从不怪你,我就是……就是好想你和娘亲”
“你也别怪我哥哥”
“为何怪你,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不止温言和温景聊得热络,春桃也时不时搭话。
“对了,春桃去把前些天的杏花茶拿出来”
“好嘞”
杏花茶制好后,温言就让春桃将她放在通风干燥处,春桃脚步轻快地推开门,可刚迈过门槛,脸上的笑就僵住了,一地青灰色的陶片,混着被碾碎的杏花茶叶,浅粉的花瓣碎末黏在地上,留下几串凌乱的脚印。
像是猫爪。
可这偏远哪里来的猫?
“姑娘,那杏花茶被猫抓了,陶罐被打破了,要不成了”春桃说完温言和温景都很诧异。
“猫?”
“罢了,那就算了,只好委屈了哥哥让你白期待一场”
温景心生疑惑,但也没有多想,三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定是要好好叙旧的。
“待会的家宴,你可要去?”温言问道。
“你去我便去”
“行,那到时候还要你帮我演一出戏了”温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挑了挑眉,神色舒展。
“任你吩咐”
“那你先去,我待会再过去”
温景走后,温言让春桃拿起一副画,她早就知道有这一手,还好她当时没有把画的事也说出来,要不然怕是连这画也保不住。
当初她就是故意透露出贺礼的事,想试探试探李如意的忍耐程度,没想到只是这等小事就忍不住让人出手了,当家主母,竟这般位高识寡。
当真是愚不可及啊。
“走吧春桃”温言拍了拍手站起身来她走在春桃前面步履轻快。
鎏金的铜炉在烛光下流光溢彩,每一个角度都在述说着它的价值不菲,红木长桌,玉白瓷盘,正煨着的燕窝,清蒸鲫鱼躺在镶嵌着银丝的盘子里还冒着热气,衬得满堂的富贵气更重。
长桌之上,温明远坐南向,其余人按长幼尊卑东西两侧各自落座。
“父亲,母亲我来晚了”温言语气柔弱无力,嘴唇微微泛白道。
饭桌上所有人一同转过头来,温言缓缓扫视过所有人,对上李如意诧异眼神的那一瞬间,竟感到莫名的高兴。
“是言儿吧,快落座吧”温明远脸上洋溢着笑容,他看向温言的眼神时没那么狠厉,少了几分将军的威严,多了几分父亲的柔软,眼前这个女儿早已出落得婷婷玉立,除了身子病弱,都像极了她娘亲。
“母亲,不知我是否能入座”温言站在远处些的位置,语气轻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快快落座吧,就等你了”李如意干咳了两声掩饰心中的慌乱,连忙招呼温言坐下。
温言微微颔首“多谢父亲”
温言落座后,感受到李如意的眼神,她没太在意,今日宴席她可要吃好喝好,才懒得管旁人。
“边疆战事现已结束,我为侯爷准备了贺礼”李如意谄媚地笑着,招手让下人将东西拿上来。
是一对护腕护膝,以铜器牛皮为底边缘裹着三寸宽的鎏金饰边,其上刻着繁复的饕餮纹,纹路间镶嵌着珊瑚珠和鎏金的明黄交相辉映。
这物件一看就是费心思做的,送给大将军既不能过于奢侈富贵,怕落了个奢靡之称,也不能过于质朴,体现不出将军该有的风范。而且还要送出花样送出新意,不能老是文房四宝,诗书棋画,所以啊这个贺礼怕是都够让李如意忙活几日的了。
看着李如意得意的微笑看来是对这贺礼十分自信,果不其然,温明远接过护腕后道:“多谢夫人,有心了”
“侯爷欢喜就好,我做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止我呢还有川儿,言儿都为你准备了贺礼”
“川儿快拿你的给父亲看看”温言望去他们三人好似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等看完温朗川的,李如意又故意点了温言的名字,“不知言儿准备的是什么?”
“我自然是比不过母亲和弟弟的”
“无妨,只要是阿言送的我都欢喜”温明远笑着道。
“那我便献丑了”说罢了温言对上温景担忧的眼神,温言给了温景一个平静的眼神,不见喜怒。
春桃拿出画,一打开。“唰”的一声,画卷展开来有近两米长,需要两个人才能将画展开完全,众人齐齐地盯着这幅字上面整齐的写满了寿字,有篆体、隶书、楷书各种纷繁复杂的字体共一百个寿字再构成一个寿字,这就是百寿图。
百寿图集结了平安顺遂,吉祥如意,挂之于堂中顿然门庭生辉。
“百寿图,看来妹妹真是用心极了,光是练习各式各样的字体就要耗费上不少时间”温景止不住地夸赞道,望向温言的眼神多了几分欣慰。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来人把这个挂到正厅去”温明远甚是欢喜,得这一副百寿图够他在京城吹嘘几年了。
李如意看向温言的眼神恨不得把她活剥生吞,可面上还是带有几分假意的笑对着温明远道:“言儿聪慧,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够细致”
温明远随意地拍了拍李如意的手道:“你做的也够多了”
李如意故意看向温言,挑逗般看向她,但温言错开了她的眼神,默默地吃饭,姿态惬意,哪里像个病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