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价太离谱,恕我不能接受。”钟仪冷眼看着钟杨氏。
钟杨氏眉头一横,“那你要如何?”
钟仪冷然,“既然你如此不留情面,我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
“我也告诉你,这块地皮,我不赁,我买定了,今日,你只怕是不卖都不行了。”
话吧,钟仪端起茶盏不再看钟杨氏。
钟仪这反应愈发脱离了钟杨氏的预想。
她一掌拍在案上,“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不卖你还能强买不成?
这究竟是谁在做强盗!”
瞧着钟杨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园香拿扇子遮了脸,忍不住嗤笑出声。
钟仪搁下茶盏,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你还说对了,我今日还就是要强买,
你若不卖,也成!
那我便只能以白昼抢夺毁坏绢帛的罪名将你告至官府了,
你若不了解大梁律法,我现下就可说与你听,
大梁律法,贼盗篇,结伙强抢损毁店铺财物,不得财者徒二年,得财及伤人者绞,杀人者斩,
你今日闯店后,我店内有财物损失,亦有伙计受伤,
我店内掌柜伙计们皆是人证,物证亦有,你说,这一报官,官府是该如何结案呢?
你也别怨我不留情面,你若不做这触犯律法之事,我便是想告你都寻不到名头啊。”
“话都放这儿了,你自个儿思虑吧。”
钟仪这一番话,可谓是令钟杨氏彻底目瞪口呆了。
“唉……这有些人啊,就是不长记性,老干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园香浅笑出声。
“你……”钟杨氏心头大怒,攥起手边的茶盏就要往园香那边砸去。
钟仪迅速抬手,“你可想好了,这一盏砸下去,只怕你的大狱之行又得多个一年半载。”
钟杨氏怒吼,“报官就报官!我倒要瞧瞧,我损毁你什么财物了!伤到你哪个伙计了!”
钟杨氏这话一出,院内陈伯立即便身后众人看去,众伙计纷纷点了点头都忙活开来。
有的开始撕扯自己衣裳,有的则往前店跑去开始搬零落的布匹样衣……
大家都已经全都做足了准备要配合她好好摆钟杨氏一道了。
钟仪往院外看了一眼,冷眼看向钟杨氏,“好,你可想好了,报官之后,你就得下大狱,
你下了大狱,你的两个儿子,你的夫君往后会是什么样的前程,你可都想好了!”
她竟这么狠!自己的父亲也不顾了!钟杨氏一手紧紧攥着茶盏,面色冷戾的盯视着钟仪,一时,竟无言以对……
钟仪没有再等,“园香!出去告诉掌柜的,报官!”
园香应声往外走,眼看就要出去了,钟仪以为钟杨氏这是将她夫君儿子们的前程搁置身后,真要同她杠到底了!
却不想,最终,她还是软下来了。
“罢了!”一声杯盏砸地声之后,钟杨氏冷声开口,“今日算我倒霉!这地皮,我卖于你了!”
闻言,园香顿住了脚,回身看向钟仪。
还是成了……钟仪松了口气。
“不过,要一千两!”
……钟仪未接话,转头又看向园香,“你愣在那里做什么?不是让你告诉掌柜的去报官么?”
园香顿悟,转头又往外走。
这是彻底败下阵来了……见状,钟杨氏一咬牙,“你说吧,你要什么价儿买?”
她不是不想同钟仪杠到底,可两个儿子的前程……她输不起……
半个时辰后,地皮买卖契约订立,又迅速递至官府核验并加盖印章。
至此,钟仪以四百六十两买下了本属于钟家的这块地皮,店内人亦都将心放了下来。
钟杨氏已然气急,起身就要走。
钟仪未拦,只是站起了身。
“我的铺面还有很多个,我知道你往后还会故技重施,
我亦知道钟家恨我同荣国公府扯断了干系,又无法拿回给我的陪嫁,所以想同我要银子,
我劝你们别有这样的心思,钟家给我的那点子嫁妆,当初给你的两个儿子走门路寻差事,已经全都用光了,
我不欠你们什么,你们也别再惦记我手里的这点家当,否则,我可就没今日这么好相与了,
我是钟家的庶女,说起来到底还是一家人,既然如此,大家相安无事最好,别非得谁给谁闹个难堪,叫旁人看了笑话。”
钟杨氏回头狠狠瞪钟仪一眼,未再作停留,愤愤拂袖而去。
钟杨氏一走,众人当即一片欢颜。
钟仪往院内走去,朝众人笑道:“今日真是委屈大家了。”
“不委屈!东家,我们都同您是一条心!”
“是啊!”
看着一张张笑脸又奔走忙碌起来,钟仪心头暖流与酸涩交织,鼻头不禁一酸。
以往背靠荣国公府,还能唬一唬外人,这些个铺子可是有人在背后给她撑腰的,无人敢寻衅滋事。
可很快,她同蒋延储和离的消息便要传遍京中。
这往后,这些个铺面便都得她一个人撑着了……
有多少难处即将涌来,她不得而知。
不过,好在下边人对她这个东家还算忠心,这给了她很大的安慰,很大的动力。
亦令她没那么畏难了。
“陈伯,待会儿给大伙儿买陈记的鹿筋凉糕和藕丝冰粥来,走店里的账。”
“哎!”陈伯笑着应声。
理了这一桩事,又趁空盘了盘店内的账,午膳钟仪在绸缎庄同伙计们一处用的。
而后一气巡了剩下的四处铺面,倒都无甚大事。
及至此时,三人已经累的不成样子。
“主子,天色已晚,咱们身边也没带小厮,往酒楼用膳总归是不怎么方便,不如这便回邸店吧,官店的膳应是差不到哪去,兴许比酒楼还更胜一筹呢。”园香道。
天还未黑,钟仪是不怎么想回邸店去的,闷闷的。
思忖一番,她忽的想起那日往大觉寺进香去,山门外遇见的那小女娃。
“你还记得卖酥山那女娃么?”
园香眸色一亮,“当然记得!”
“她家在哪条街那道巷来着?”
……
直至半个时辰之后,钟仪一行人才总算寻到了南城钟街甜水巷第六户有一狗洞的破落木门跟前。
园香瞧着眼前走风漏气的栅栏小声支吾道:“这……这好像已经不能叫做门了吧……”
“唉……看来,这家人的日子确实过的栖惶……”章妈妈也不禁畏叹。
“请问有人在吗?”园香上前叩门,无人应声,却立时传出了一道狗吠。
园香吓的一激灵,忙往后退去。
钟仪正欲上前察看,便听得巷子口传来了一道车轮的轰隆声。
她回头去瞧,仔细分辨后,方才瞧出推着车的正是卖酥山的女娃。
看她把车推的极不费力,钟仪立在原地望着她浅笑,扬声道:“看来,今儿生意不错。”
闻言,那车猛的停住了,女娃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怔愣片刻,抬手一指钟仪,咧嘴笑的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儿。
“我记得!您是大觉寺早集上买了我六份酥山的那位娘子!
我一直都以为您不会来呢!”
……
玉棠居,三楼官房凉轩。
“王驿丞,您尽管忙您的去便罢。”因是官办邸店,所以此处负责人为朝廷委派的身负职务的低级官吏,而非民间客栈的掌柜,故而霍风语气十足客气,“我家主子若有什么需要,我吩咐外头侍人便是。”
“是,是……”驿丞躬身立在门廊处,眸光往里头瞟了又瞟,却是怎么都不挪脚,“只是……抚台大人突然至此下榻,是否……”
霍风手一摆,“害!与公务无碍!大人尽管放心!”
驿丞还是不明,却也不敢再问。
只点着头依言去了。
可刚迈了一步,又被霍风叫住了。
“你确定今儿前晌来的那三个女客的房间就在隔壁?”
驿丞连连点头,“小的绝不会记错,便是直到这会儿,也就只前晌来过她们三位女客,绝不会记错。”
打发走驿丞,霍风回了内室。
天际最后一丝光亮也即将熄灭,廊台的栏杆前立了一形销骨立的背影,夜风穿过他的身体,轻轻拢动他松垮的衣袍。
“什么时辰了?”廊台上的声线低沉冷洌。
“主子,已过戌时了。”
好半晌,韩玄晖才折回身,拄着手杖缓步走回内室来,霍风忙上前将人搀着落了座。
“人还没回来?”
“还未……”
韩玄晖将手杖往一旁搁去,抻开腿往后仰靠而去,双臂搭在了椅扶上,阂上了眼睛,“人在哪?”
“方才有人回来报,说往南城钟街一破落巷子里头去了,进去后还再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