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名下的这个绸缎庄算是个大商号了,地处前门大街,街上人群熙攘,甚是繁华。
这般门庭冷落,是从未有过的。
她心头正疑惑,园香便先指着门庭旁惊呼出声。
“主子您瞧!店里人竟然挂了水牌出来!”
闻言,钟仪忙循声看去,只见门庭另一旁竟真的挂了一白漆木板出来,上书六个大字。
“本店歇业三日。”
钟仪心头咯噔一下,一股子隐隐的不安感随之而来。
“您不过才半月未来巡店,这帮人就这般没了规距!未经您准许私自歇业!真是不成体统!”园香愤然。
三年了,这个绸缎庄的大掌柜一直都未换人。
自钟仪接手,便下令帐实分离,聘了两个账房。
一月一查,一季一核,她亦偶有随机到店查账。
每月的帐本,都无需钟仪使了人来催促,大掌柜便很是自觉地于当月最后一日歇店之后带了店里的两位账房先生入荣国公府同钟仪盘账。
三年来,银帐,货帐,杂支帐等皆从未有过大错的。
因此,对于这位大掌柜,钟仪自然很是信服重用。
可今日这事儿...属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实在不该是这位大掌柜能办的出的事儿。
钟仪缄默一瞬,抬步往里走,淡淡道:“许是店里出了什么事儿,掌柜的还未来得及知会咱们也未可知。”
几人进得店内,里头的光景更是令钟仪大吃一惊。
一楼柜上的货已然空了大半,一旁的伙计们正一趟趟地跑着将柜上挪下来的货往后院搬去。
楼上亦是脚步声杂乱,似也在搬腾着什么。
“你们这是做什么?东家不过半月未来巡店,这店便易主了么?又是歇店又是折货的!为何不知会东家一声儿!”园香目瞪口呆的扬声一斥,正忙活着的伙计们这才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往门口看了过来。
见是掌柜的来了,一个个都怔在原地面面相觑开来,无人作声了。
钟仪心头有气,可眼跟前的都是一些个听掌柜办事的伙计,斥他们也是无用,还凭白招他们的记恨。
“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她一面说着,一面缓步往一旁的圈椅上落了座。
园香跟上去打扇,“还不快去!”
一伙计回过神,正欲抬脚往后头走,便有一身影自后院疾步晃了进来。
“少东家!您来了!”
钟仪抬脸看去,来人正是大掌柜陈之礼,他已躬身立在跟前,抬袖去擦额角的汗。
无论是操持中馈还是管理铺面,钟仪在管事这一块一向是外和内威,采用怀柔策略。
表面上亲何聚拢人心,暗地里立威以防僭越,如此,既不至于纵奸,又不容易生乱。
只要下边人不触及贪墨、欺主、泄密这三桩,她这个东家是从未有面孔铁青之时的。
因此,对这位年岁同她父亲差不离大的大掌柜,她一向以陈伯尊称。
陈伯亦很是明白东家的体恤和尊重,从未有过恃宠而骄之时,很是恪守本分,兢兢业业。
可今日...这声‘陈伯’钟仪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诚然,陈之礼的面上亦是一片尬色。
“什么少东家?把那个少字去了!”园香立在钟仪身后,怒目看向陈之礼。
“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钟仪扫店内一眼,眸光又回到立在跟前的人脸上,肃色道。
陈之礼叹了口气,“东家,大夫人来了!非要说这个铺面不归您手!将店里客都撵了,怎么都不叫开门迎客了!
根本不容我的劝大夫人的人便往门外头挂了水牌,伙计们也不堪其扰,只得听了她将货下了柜,
我正要使了人去知会您,可巧您就来了!”
话罢,转脸往后院瞧了一眼,“这会儿人就在后头呢!”
又是钟杨氏...不过,既然是她,钟仪心头的不安感一下子少了许多。
她还以为,是那几位夫人亦或是市易司,税课司来出的乱子。
若是钟杨氏,自然是比那些个人好办的。
钟仪无话,起身往后院走去。
她一入后院,立在院内听声的伙计们呼啦一下挪出了一条道。
入得屋内,迎面便见钟杨氏正端坐圈椅上往她这边看了过来,眸色冷凝。
“我等你许久了,你来的可真是够慢的!”
“我也这么觉着。”钟仪淡淡一笑,缓步落了座,“若我再来的迟些,只怕您就要吃官司了。”
话罢,她抬眸朝钟杨氏又一笑,“我这是来救您的。”
一时,房内气氛陡然间争锋相对起来。
“呵...”钟杨氏冷声一笑,“钟仪,你在这儿阴阳怪气什么?这些日子,你动不动就提及官府,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那些个官老爷有了什么勾当呢!”
“这些日子我是提及官府的次数多了些,可这都是情理之中,不是么?”
“那你倒是说说!我今日怎么就要吃官司了!”钟杨氏眸光刀子似地往钟仪脸上怼去。
钟仪隔窗往前头看去,“你擅自闯店往我店门外挂歇业水牌不说,还强势勒令我店里伙计按你要求做事,
说的稍好些,你这是妨碍门市寻衅滋事,说的不好了...你这便是挟持我店里的伙计们蓄意偷盗。”
钟仪往椅背上一靠,眸色淡漠的看向钟杨氏,“你说,你这是也不是想吃官司?”
“我真的很费解,你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怎的就总是要做一些个...无视律法之事呢?”
钟杨氏面色哗变,抬手便指向了钟仪,“你简直是信口雌黄!”
“我如何就信口雌黄了?”钟仪冷声开口,“这绸缎庄是我的嫁妆,是我名下的家当!”
“我手上有这铺面加盖官府朱印的赤契和铺面契!
你有什么资格进来撵了我的客,胡乱责令命我铺面歇业?
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铺面不归我的手?”
钟杨氏又缓缓落了座,朝钟仪扬了扬下巴,冷笑着点了点头。
“哦!你说的没错儿,这铺面的赤契确实在你手上,
可你不知道吧?这铺面的地皮契,可是在我手上!”
“当初,这铺面是做了嫁妆赠与了你,可这下边的地皮可是钟家的私产!”
钟杨氏说着,抬眸环视了一圈,又看向钟仪,“说白了,这铺面,我准你开门迎客,你便平安无事,我不准了,便能立即想法子叫你走人!”
“我今儿来,便是要收回这块地皮!如此,你说我是有没有资格?”